編導：袁柏欣 攝影：袁柏欣
在湖北省十堰市，有著一項將近十年歷史的地下產業，這就是非法汽車拼裝業。十堰是東風商用車公司總部所在地，中國最大的卡車生產基地，靠山吃山，一大批地下汽車拼裝車應運而生，并且形成了從零配件加工，廂體改造，整車組裝，提供整車出廠合格證，協助上牌一系列完整的產業鏈條，可以說是名聲在外，甚至被戲稱為中國三汽。兩年前的三一五，經濟半小時曾經連續三次報道了十堰當地地下汽車拼裝業的情況，那么兩年過去了，當地現在情況如何呢，前幾天，記者又趕到了十堰。
3月初，記者來到了十堰，在十堰火車站前一家飯店的門口，記者注意到，這里至少掛了六七家汽車銷售公司的牌子，記者隨機走進了其中的一家，在這家掛著東風汽車銷售牌子的公司里面，墻上掛著東風和其它幾種品牌汽車的圖片。當記者表示對這些型號都不太滿意時，這位銷售人員馬上提出，可以提供組裝服務。
這位銷售人員說，他們自己裝的汽車價格要便宜三四萬，并且可以根據客戶需要套牌。銷售人員透露說，在十堰市，提供拼裝、套牌服務的遠遠不只他們一家兩家，記者隨即進行了走訪。在這家十堰眾隆汽車公司，這兩位銷售人員說，他們只銷售正規車輛，不提供裝車服務，然而，當記者一行打算離開時，另一位中年男子出現了，這才是工廠生產的真正負責人。
隨著成世意，記者一行來到了深處廠區內部的生產車間，車間非常簡陋，兩名工廠正在忙碌著，院里擺放著六七臺卡車，成世意介紹說，這些都是拼裝的，此外車廂板就在另一處車間內加工，隨時可以接受訂單進行生產。
成世意說，別看車間簡陋，但在十堰，多數車廠都是手工作坊，比這規模更大的不多。那么事實是否如此呢，在眾隆汽車公司附近，記者確實看到了幾家掛著工貿公司的廠區，在廠區門口，能看到新車和車輛配件，當地知情人透露說，這些都是自己組裝的卡車。在十堰白浪經濟開發區大明工業區內，記者看到，這座車間就是一家組裝廠，雖然規模不大，生意卻很紅火。記者來到時，已經是晚上六點，工人們卻在不停在忙碌著，這些工人說，這兩臺車趕著第二天就要交貨。
采訪 十堰杰耀工貿有限公司工人 1300 多長時間能裝一臺 4個小時 整車 這么快 正常情況下
這位小伙子就是組裝廠的負責人，雖然年輕，從事汽車行業卻五六年了，建起這個廠子一年多。他告訴記者， 315快到了，風聲比較緊，他們也非常小心。
十堰杰耀工貿有限公司經理陳國金說，他們這里一年能裝200到300臺車，算是小規模生產。現在競爭激烈，他們現在是穩打穩扎。
那么這里真像工人們說的4個小時裝一臺車，這樣的車質量能保證么，面對記者的疑問，陳國金邀請記者第二天再來看一下。離開了杰耀公司，記者在高速公路旁邊發現了非常醒目的一座廠房，廠房上的標識顯示，這家公司還是十堰市技術質量監督特別設備培訓基地，在廠區內，能看到一些嶄新的車輛，知情人說，這些也都是拼裝車。難道這樣一家工廠也是地下組裝廠，記者隨即來到了這里。進到廠區內記者才發現，車間內正在組裝車輛，生產負責人說，工廠有專門負責制造車廂和組裝的車間，可以根據客戶需要提供個性化服務。
隨后，公司的總經理何先軍把記者一行帶進了辦公室，此時記者才發現，這家公司還擁有著名優企業等一批稱號。何先軍說，公司從事汽車拼裝業十幾年，現在每年生產汽車800臺，公司有七八名業務員專門在新疆、湖南、四川等地促銷。何先軍詳細解釋了個性服務的含義。
想怎么做，就怎么做，這樣的車輛能是什么樣子呢。第二天上午，按照約定，記者又趕到了位于白浪開發區的杰耀公司，果然，頭一天拼裝的汽車已經駛出了車間，這兩臺車仿的是東風公司的車型，但車頭貼商標處卻空著。杰耀公司的人介紹說，每輛卡車至少能拉七八十噸。然而記者卻注意到，卡車的排氣管和消音器接口處口徑不符合，只好人為地砸進一枚墊片加固，還沒等交車，轉向機開始漏油。不過面對這些，杰耀公司的經理陳國金并不太在意。“裝車工藝問題不注意細節。”
在杰耀公司車間，記者還見到了幾名來自湖南婁底的購車者，這幾臺即將開始組裝的汽車就是他們訂的貨。他們說，身邊有很多人都來這樣的拼裝廠買車。
這些組裝車企業提供的個性化服務實際上就是非法拼裝車輛。由于沒有任何安全保障可言，非法拼裝車就是日后猖獗的馬路殺手，在我國是明令禁止的。但是記者在十堰卻看到如此大規模的非法拼裝車市場。而實際上，早在兩年前記者就曾經報道過十堰的非法拼裝車市場。
兩個月之內，記者三訪十堰，看到的卻是截然不同的兩種局面，暗訪則生意興隆，但只要有執法部門在，則一律關張整頓。看上去是執法部門和記者玩起了躲貓貓。當時地方官員坦言：監督不力、打擊不夠。兩年過去了，監督和打擊力度是否加強了呢？
記者所采訪的這家非法造車廠僅有4個工人，他們僅用了一個星期的時間，就生產了6臺自卸車。據記者調查，十堰市至少有幾十家類似的個體造車廠。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記者很難相信，大貨車的主要部件——后橋，竟然是工人們一錘一錘地鑿上去的。
拼裝汽車的車間里，各種汽車零部件散落一地。安裝汽車輪胎就是這樣手推腳踢地踹上去的。一家名叫“成都新大地十堰汽車廠”的企業是十堰市最大的非法造車企業，他們將這些廠房租給各個不同的老板，十幾間廠房就是十幾個造車的企業。
十堰市只有3家企業有3C認證，而數十家非法造車廠都是沒有任何資質的地下窩點。每個老板手里至少有5個不同廠家的汽車商標，當汽車造出來之后，你想掛哪個商標就掛哪個商標。十堰市非法造車市場已經有10年的歷史，每年都有上萬臺大貨車流向市場。
記者第二次來到十堰市對非法拼裝大貨車市場進行調查，十堰市質量技術監督局將記者帶到了曾經暗訪過的企業，向記者展示了他們已經關停的非法生產企業。
然而，這一家家被關停的企業事實上完全是給記者做樣子看的。非法生產企業其實根本沒有被鏟除，相反都還在如火如荼地拼裝大貨車，買車的人更是是絡繹不絕。記者一連走訪了近十家非法造車廠，沒有一家停止生產。
十堰市非法拼裝大貨車市場，嚴重擾亂了市場經濟秩序。在被連續兩次曝光之后，是否真的引起有關部門的重視了呢？5月7日下午，記者在十堰市質量技術監督局的帶領下，第三次來到了拼裝汽車窩點。
十堰市技術監督局表示，經過央視的兩次報道以后呢，他們加大了整改的力度，記者在拼裝汽車窩點看到，當時在第一次和第二次采訪中，報道過的(昌春)工貿有限公司這個地方已經完全停產，變成了停車場。而位于(顧家港)亨運駕校內的一家地下拼裝大貨車的一家企業，在前兩次的報道中，這家企業已經被記者兩次曝光，但是現在已經掛出了停業整頓，恕不接待的牌子。
隨后，記者又走訪了幾家非法拼裝大貨車的企業，發現都是大門緊閉，企業處于停產狀態。那么果真如此嗎？幾乎與第二次暗訪時的情況同出一轍，就在記者通知十堰市有關部門前來采訪的時候，記者已經對拼裝汽車窩點進行了全面的調查。記者所到之處，地下生產拼裝汽車的場面仍然是隨處可見。
掛著“停業整頓，恕不接待”牌子的亨運駕校內的非法生產企業，在記者與執法人員到達的前2個小時，這里還在組裝大貨車。
經過兩次曝光，十堰市非法拼裝大貨車市場依舊火爆的場面令人震驚。3月19日，就在記者第一次采訪的節目播出第二天，十堰市人民政府下發了關于集中開展對汽車生產企業違法違規行為轉向整治行動工作方案的通知，從3月19日開始至6月24日，在全市范圍開展打擊非法拼裝汽車的行動。
十堰市市委常務副市長張維國告訴記者：“它是假冒東風的品牌或者是利用東風的市場和東風的影響力，它是損害了東風的利益；第二也損害了十堰的利益，損害了東風的利益，那么毫無疑問，東風是十堰的主要產業資產，那么對十堰也是一種傷害，更重要它是對市場經濟次序的一種破壞，對消費者利益的一種損害，同時汽車嘛，作為個特殊商品，這種非法生產的假冒或者拼裝的汽車，對人民群眾的生命財產的安全也是一種威脅。”
上述文件主要協調了6個部門參與專項整治活動并明確了分工。十堰市發改委和市經委負責資質的清理和核查；工商部門負責經營范圍的核查；公安部門打擊倒賣合格證的違法行為；質監部門對違規生產企業監管與查處。
張維國說道：“我們市政府專門成立了以分管工業的市長為主體的，這樣為組長的工作專班，對我們質量技術監督部門，工商部門、公安部門、經濟管理相關的部門，包括發改委給了明確的任務，要集中三個月的時間，對全是所有的企業進行檢查，發現非法拼裝企業的行為堅決關停，一律關停，下重視進行整治。”
從文件下發至今2個月的時間，為什么還會有非法生產的企業繼續生產大貨車呢？在記者的要求之下，5月8日，在十堰市政府的安排下，6個部門組成了執法檢查隊伍。記者首先來到了成都新大地十堰汽車廠，出乎記者意料的事，說是執法檢查，但是工商局、公安局、發改委等聯合執法的領導們都坐在汽車上，根本沒有一個人出來檢查這家企業非法生產大貨車的經營情況。
而更奇怪的是，執法檢查所到之處都是被關停的企業，無奈之下，記者將執法人員帶到了記者在暗訪時新發現的這家名為康樂公司的企業。看到執法檢查人員，企業的門衛立即將大門關上。而執法檢查人員則還是坐在車上，除質量技術監督局外，沒有一個單位來履行執法檢查的職責。執法檢查被擋在門衛長達一個多小時的時間。
1個小時之后，在質量技術監督局的要求之下，企業打開了車間大門。在造車的現場，記者看到，除質量技術監督局現場執法之外，其它部門的領導們依舊坐在自己的汽車里，沒有人出來現場執法。
2010年記者曝光十堰非法改裝車市場之后，當地政府部門承諾要嚴厲整頓。但就在前幾天，記者時隔兩年之后再次造訪的時候，發現那些生意興隆的非法改裝廠其一不是2010年報道過的，其二規模非常大，顯然不是短時間內就能發展起來的。新企業不斷壯大，那么記者當年報道的過的企業是否真的得到了整治呢？
采訪期間，在十堰火車站前這家飯店門口的牌子上，記者意外見到了昌春工貿有限公司的牌子，上面標明的業務是汽車銷售。記者隨即來到了這家公司。
那么這家公司現在是否還從事汽車拼裝呢，面對記者的詢問，這位業務員顯得十分警惕，并強調說，負責人不在，不太清楚。從桌子上的名片可以看出，這家公司的總經理名叫明昌春，和2010年記者報道過的總經理的名字完全一樣。聯系不上負責人，記者只好離開。隨即，記者找到了亨運駕校，這是2010年記者拍攝的鏡頭，如今這片場地已不象當年那樣堆滿了零件，只有遠處有幾臺車輛。旁邊，是一間標志著亨運車架的生產車間，里面工人們正在忙碌著焊接車架。
那么這里如今還拼裝汽車么，記者找到了這里的負責人，湖北省亨運集團物資開發公司業務經理趙峰。趙峰說，他在這里工作了十幾年，業務也一年比一年好，為了證實自己說的話，他帶著記者來到了車間，此時記者才發現，在廠區后面還有一座規模不小的生產車間。至少有四臺汽車正在拼裝。記者注意到，有一臺正在組裝的汽車安裝的是舊發動機。
雖然趙峰做出了這樣的解釋，記者卻注意到，滿地的零件中，有一些能明顯看出和新件不一致。特別是這些寫有人名的發動機，看起來顯得比較陳舊，趙峰說，這是落的灰。
這些到底是不是回收利用的舊配件，這些配件是否被用在了亨運拼裝的汽車上呢，記者最終也不能確定答案。對于當年節目中提及的成都新大地十堰分廠，倒是有了確切的消息，2010年9月，國家工業和信息化部公布通報，指出成都新大地汽車有限公司在未辦理項目批準手續、未獲得車輛生產企業準入許可的情況下，擅自設立十堰分公司，大量套用母公司的《車輛生產企業及產品公告》，違反了《行政許可法》等有關法律法規，擾亂了行業生產經營秩序，損害了消費者的利益，造成了極為惡劣的影響。決定對成都新大地汽車有限公司予以通報批評和處罰。不過記者在調查中發現，從整體來說，十堰兩年來地下拼裝汽車業并沒有受到太大影響，相反，一些新的地下廠點不斷出現，有些還發展迅猛。以寶旭科公司來說，他們2010年搬進了現在的廠區，正在籌劃建設占地80畝的新廠房，公司總經理何光軍私下向記者透露，企業現在每年納稅30萬，但交的各種費用并不比稅少。而杰耀公司的陳國金雖然提防著像記者這樣的暗訪，但心里其實底氣十足。
汽車生產在我國有著嚴格的規定，首先需要國家部委的生產目錄，然后廠家還需要等級嚴格的3C安全認證，汽車出廠必須有整廠合格證，否則就無法到公安部門上牌照。但在十堰，記者發現這些只有正規廠家能辦到的證件，在非法拼裝廠那里都不是問題。在當地，已經形成了一個完整的地下產業鏈。在十堰采訪時，記者注意到，無論哪一家地下拼裝廠，在談到裝車時，都會反復強調，保證汽車能拿到整車出廠合格證，保證能上車牌。
成世意說，如果從他們公司購車，公司在陜西西安有著穩定的渠道，上車牌非常有把握。此外，也可根據客戶所在區域想辦法。成世意透露說，他的自信來自于自己拼裝的車每輛都能提供出廠合格證。為了證明這一點，他向記者提供了一張合格證的復印件。
正規的整廠出廠合格證真的能辦出來么？面對記者這一疑問，十堰寶旭科工貿公司的何先軍倒是顯得十分不以為意。
為了打消記者的疑慮，何先軍隨手從辦公桌上的文件夾中抽出一張合格證，這是張傳真件，上面的車輛制造企業是湖北神帆專用汽車有限公司，車輛品牌神帆牌，車架號、發動機號、二維條碼等一應俱全，右下方寫有阿克蘇海航字樣，發證日期為2012年2月13號。記者通過交通系統網查詢，這臺車的機動車所有人正是阿克蘇海航商貿有限公司。
而在十堰杰耀工貿公司，公司經理陳國金干脆拿來了一張合格證的原件，這是他們為剛剛拼裝的車輛辦的，合格證顯示，車輛制造企業是中國一拖集團公司，車輛為福德牌。陳國金還透露說，合格證絕對是如假包換的原件，為了讓拼裝的車輛能和這上面的發動機號、車架號碼能對應上，他們還提供改碼服務。
那么利用這些合格證上車牌真的那么順利么？記者從一位前段時間購買拼裝車的車主手中借到了合格證、銷售發票等手續，然后來到了河南省南陽市車管所，剛下車，就有人主動上來搭話。
拿著這些手續，這位中年婦女又找了另個一男一女，最終把合格證遞到了這名警察手里，很快，他們拿著系統里調出的車輛詳細信息表走了出來。盡管記者明確告訴對方說，這是一臺拼裝車，車廂超高超長，但這位中年婦女打了幾個電話后表示，車牌一定能辦出來。
那么這些合格證是哪來的呢？一位業內人士向記者透露說，這些合格證全是從工廠內部流出的，即使是像東風汽車這樣的企業來說，也有合格證流入到拼裝廠內。
杰耀公司的陳國金也證實說，現在買賣合格證已經形成了接近半公開的市場。
業內人士透露，只要合格證這一關被攻破，那么地下拼裝車產業鏈就全部打通。從拼裝、改碼、銷售到上牌，而打通這一切的就是利益。那么地下汽車拼裝業的利潤有多高呢？采訪中，所有的廠區負責人對此問題都予以了回避，而那位知情人士則給出了這樣的答案。
半小時觀察：
從地下生產到堂而皇之上路，合法化外衣之下我們看到的是一條完整的灰色產業鏈。不可否認，十堰是一座汽車城，無論是技術還是相關配套產業都非常齊備，這給非法拼裝車廠的生存提供了先決條件，但如果相關執法部門、甚至地方政府能夠抵住利益誘惑，嚴格執行國家規定，從制度層面上規范當地產業，非法拼裝將無處遁形。我們希望當地政府能下狠心清理整頓，不要讓汽車城變成馬路殺手的孳生地。
